1 新的旅程

2023 年年底我通过了一家加州湾区一家初创公司的面试。工作的条件之一是需要搬到湾区。我对这个工作非常兴奋，它给了我一个逃离大厂重新体验初创公司的机会，能够让我投身入 AI 相关的工作，还能够终于近距离体验处于“宇宙中心”的硅谷。

我的一堆家里人听到消息以后反而非常担心，旁敲侧击地劝阻我，说湾区的工作压力大，物价太高，内卷严重，没有必要因为一份不稳定的工作去冒险。

这些反对使我更坚定了搬到湾区的决心。这也开启了我这一整年的湾区硅谷历险记。

我卖了我在德州的汽车和一堆平时用不上的东西，忙活了好几个星期打包邮寄。一通折腾之后我终于躺在了湾区一个出租屋的地板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和两个行李箱。盯着天花板，我发现在我一度以为生活已经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居然又一次重新过上了漂泊的生活，就像初来留学时一样。有一点兴奋，有一点紧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2 刻板印象

我在来湾区之前就听说过很多对它的评价：好山好水好寂寞。这里只有单调的科技大厂工作，攀比的华人，和重复单调的生活。在这里要应付高昂的消费和房价，要应付奇葩的上司，要和同事斗智斗勇。

在我听说的传闻里，人们提到最多的有湾区糟糕的治安，满目疮痍的旧金山市区。这里的生活好像只有无聊和不值得。这里好像唯一能够被提及的只有舒适的天气和高薪的科技工作，唯一的乐趣只有讨论工资，讨论股价，讨论房价，内卷自己，再卷孩子。如此而已。

3 美好的风景

为了调剂紧张的工作，我在初来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寻找各种活动。在湾区比较常见的周末活动有徒步，露营。湾区和附近有不少适合短途徒步一个小时左右的户外景点，也就是“好山好水好寂寞”中的“好山好水”。来到湾区之后，我也尝试着在周末爬过几个附近的小型山丘，还有半月湾的海滩。

湾区的住宅小区附近经常会建有很多小的公园，有时候就是一个大的草坪，树木，和简单的运动器械。每到傍晚会有不少人绕着公园跑步或者遛狗。周末的早上还有人在草坪上打排球或是扔飞盘。我会经常去附近的公园里跑步，或者就是散步。有一次我还看到有人在草坪上玩奎地奇球赛，没错就是《哈利波特》里提到的巫师球赛奎地奇。现实中的玩法是每人胯下夹一个扫帚跑着扔球。我想这应该是只有在湾区这种理工科呆子比较多的地方才会出现的娱乐活动。

湾区有全美数一数二的蓝天白云沙滩，和适合徒步的山丘树林。通常在市区不远的地方就会有适合爬山或者徒步的地方。这些地方也成为了我周末散心的首选。在一周强度的工作之后，需要一个没有城市，技术，工作的大自然里，花几个小时完全清空自己的大脑。

这一年我在湾区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著名的景点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在崇山峻岭当中完全放松了两天。优胜美地有高耸的山峰，冰川冲刷的地貌，有瀑布，植被，溪流，和各类野生动物。我特地去膜拜了《徒手攀岩》纪录片里提到的主人公徒手攀登的酋长岩。这座山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单体岩石，在阳光照耀下壁面陡峭光滑。我在山下驻足良久，不得不为他的勇气折服：是什么样的人能够作出这样疯狂而伟大的举动？

4 新的朋友

来到湾区之后我也开始寻找人文活动。在来之前我就偶尔参与过 706 华人社区的线上活动。在几年前的疫情期间他们组织了很多线上的讨论，话题包括网络隐私，女性权益，政治抑郁，华人的身份认同等等话题。我搬到湾区之后发现 706 在这里也聚集了更多有趣的人。

我在来不久就看到 706 组织的线下的古典音乐沙龙活动。古典音乐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个相对小众的爱好。我搬家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就买了一个电钢琴继续我的学习，所以处于兴趣和好奇也滥竽充数地报名参加了这个活动。

活动当天我们聚在了湾区的一个资深音乐爱好者家里，但参加的朋友们大多都是非专业出身。活动要求是：所有表演者用自己的乐器表演一首作品。虽然来参加的大多都是程序员出身而非专业音乐学生，但是表演水平非常之高，有小提琴，电钢，声乐，还有一个朋友搬来了古筝。也就是说，在这里能找到不少职业的人在工作之余留出不少精力在持续地练习乐器。

我们在主持者的家里的客厅的沙发和地板上围坐成一圈，首先是每个人轮流作一番自我介绍，然后表演者轮流上台。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观众面前表演。轮到我的时候，我颤颤巍巍地完成了我的作品，到最后我的手指几乎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表演结束后我们还有了一些交流。我才知道这里有一些程序员在学校，图书馆等地方进行更多观众的古典音乐表演。我后来作为观众去听了几次他们的演出，感觉非常专业。

5 新的同事

在工作上我认识了一些新的同事。我们在工作之余也会交流日常的生活。我的码农同事们很多非常年轻，也非常有想法。攀谈之中发现其实他们业余生活非常丰富。

我有一个同事是更加资深的徒步爱好者。有一天在公司午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上一个星期和朋友参加了背包徒步，他们一行人背上帐篷和供给，在优胜美地山里走上了几天。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优胜美地的半圆顶，需要在几天的辛苦之后，沿着阶梯和锁链爬上一百多米高几乎垂直的阶梯达到顶峰。这个目标被很多登山爱好者视为胜地。

我的另一个很年轻的同事在毕业之前就从事纪录片摄制，导演了几部纪录片。他在周末的最大爱好是潜水。加州的海岸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告诉我他会经常在周末驱车两个小时赶往加州蒙特里的海岸，和爱好者朋友探索水下并摄影，再当天返回。他给我看了他的摄影作品，有海底几米长摇曳着的海带，从中透出斑驳的光线，像水下的森林一样幽深诡秘。他说，他希望以后能够拍出一部关于大海的纪录片。

我的另一名同事是来自台湾的资深芯片工程师。他非常热衷于驾驶，告诉我他考了小型飞机的驾驶执照，目前正在练习驾驶帆船。后来有一天他来问我，周末在旧金山海湾有飞行表演，有没有兴趣周末花一天时间在旧金山湾里乘帆船出海航行？我当场就答应了。

我们当天和同事一共五人租了一只柴油风帆混合动力的小型帆船，一早就在港口出发。早上风平浪静，阳光和煦，我的同事船长靠着柴油机慢慢驶出了港口。期间我们轮流掌舵，保持船和陆地与浅水区的距离。中午左右，海湾里开始有了一些风，我们开始通过柴油机和风帆同时提供动力。我的同事给我们详细介绍了风帆提供动力的原理，比如如何调整船身行驶和风帆的角度，保证船能够在逆风的条件下也能前进。船长在舵上指挥，我们四个水手在指挥下通过拉动绳索给风帆转向。

在水面上颠簸了大半天后，我们最终远远看见了湾区大桥和旧金山市的海岸线，而且正好赶上了飞行表演。我们关掉了发动机，甲板顿时安静下来。我们让船随风在水上飘荡，暖阳当头，水面上波光粼粼，一队直升机正好从我们头顶上驶过。在大桥背后是战斗机表演，我们远远看见蓝天中一个黑点拖出一条白线。

这位同事后来还告诉我，如果我感兴趣，我们还可以约着一起去驾驶小型飞机。我笑着说不用了，我其实还是在陆地上感觉更安全。

6 沙龙和讲座

我在湾区找到了一些湾区的华人活动。除了前面提到的 706 的各类线下交流和沙龙，另一个我最常去的是一个湾区华人文化沙龙组织的各类演讲和交流活动。组织者会经常邀请各类专业人士给参会者介绍各类话题，从科技，性别平等，经济，社交媒体，假新闻，到语言学等等。

有一次演讲的嘉宾是研究濒临灭绝文字和语言的谷歌工程师，介绍了希伯来语的复生。通过这次讲座我才知道，现代希伯来语其实是一门人造的语言，是一名犹太裔的语言学家从古希伯来语和意迪叙语借鉴混合设计而来的一门语言。他在以色列复国之前就在自己家里强迫自己的家人孩子学习使用这门语言，后来是现代希伯来语的坚定传播者，使得希伯来语成为目前最成功的语言复兴案例之一。

有一次分享是来自国内的公益组织“PEER毅恒挚友”，给我们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发现国内二三线城市青少年在发展过程中的心理问题，并成立了这个旨在帮助青少年博雅教育，弥补教育资源失衡的公益组织。

另一次分享是来自端传媒的记者和编辑，讲述了他们是如何选题编写新闻。并在现场让我们大家参与了选题，体验了做一次新闻编辑。

湾区沙龙组织有几次也请到了更加重磅的嘉宾。其中之一是果壳网的创始人姬十三，讲述了互联网的发展史，和互联网内容的发展。另外畅想了未来技术发展的趋势，比如人工智能对社会的影响，等等。

另一次还请到了国内知名的经济学家张维迎。这一点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这个在国内享有盛名的经济学家居然就在我家门口不远举办了一场讲座。当天张教授和另一名国内企业家周航同台讨论，选题是“企业家精神”，非常契合这个演讲选择的地址。这次演讲吸引了沙龙最多的一次的参会人数。我在国内就了解过他的基本经济学观点，这次他的讲座也是观点鲜明，剖析了他对企业家精神的理解和我们对企业家理解的误区。

有几个比较印象深刻的观点是：企业家的第一驱动力是改变世界，而不仅仅是金钱。理解这一点可以解释：很多企业家的行为并不是以资产最大化为第一目的，而是由使命驱动。企业家在经济活动中的贡献并不只是套利，他们最大贡献是在约束条件下打破固有约束条件，从而通过技术和市场的创新，推动市场达到新的平衡。传统的经济框架往往忽略了企业家的贡献，往往只是把他们的行为归纳为生产力的提高。因此社会往往会忽视企业家的重要性。

演讲之后我提了一个问题，作为奖励，拿到了一本他签名的新书。散会后来还非常有幸地和张教授合影。教授在线下并没有像网络上的照片那样犀利，很和蔼可亲。

7 黑客马拉松

我在今年参加了一次公司周末举办的黑客马拉松。在旧金山可能有着世界上对写代码最执着而充满热情的人。

黑客马拉松通常围绕一个主题，在有限的时间里组队编写出一个非常基本的功能，并获得奖励。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公司产品的方式。我们公司是举办方，但是我自己没有参加而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观察了一整天。黑客松的地点在旧金山城外不远的一处豪宅里，前后应该有几百平米，设施一应俱全，而且设施豪华。据说很多有名的人物，比如谷歌的创始人之一的谢盖·布林最近就在这里举办过黑客松并演讲。

在我们公司官方的介绍和宣讲之后，参与的人开始找到自己的队友组队开始工作。我无所事事地在这座豪宅前后逛了一圈。房间里有将近一百号年轻人，三五人一组埋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忙碌地敲打，偶尔小声地讨论。我在一瞬间感觉好像自己进入了电视剧里的场景。

我在这次黑客松有机会和一些在场的朋友简单地攀谈了一下，交流了我们对 AI 的未来的认识。AI 应该是目前在硅谷最热的话题，看得出来大家都对这个话题非常兴奋。有很多参加黑客松的朋友后来也在间隙主动地找我询问公司的情况。

这次黑客松我近距离地体验了一下硅谷的技术文化，和这里年轻人对技术的能力和热情。我在最后队伍展示的时候感觉非常汗颜，我觉得我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应该是写不完这么完整新颖的功能的。我后来和我一个朋友谈起了这次黑客松，她非常不解地问我，为什么有人要在周末还要出来写代码？我一时间没有找到很好的解释。我本想回复，可能是为了奖品吧？但想了想，感觉这也好像并不完全对。

我后来想到了前面张维迎关于企业家的讲座，其中提到一句：企业家的第一驱动力往往不是赚钱。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理解。这可能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这么一块不大的地方能够持续出现这么多改变世界的企业家。

8 精神世界

我在湾区之后在网上听说了湾区附近的一座寺庙。据说是在八十年代左右由一名来自日本的僧人建立的。我抱着很强的好奇心在一个星期天早上驱车前往拜访。寺庙在离我住处将近五十多分钟的山上，其中很大一部分路程是蜿蜒的山路。我不敢开太快，在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才达到目的地附近。停车后，又沿着下坡的山路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树林中一座亚洲风格的建筑。

寺庙的周围都是树林，前面有一块小小的菜地，周围有一些树木和花草，看的出来是精心修剪过的。建筑本身看上去有一些年代了，非常简朴但干净。我来到门口，上面写着，访客请敲钟。我紧张地敲了几下，房间里走出一名白人中年男子，身穿灰色朴实的衣服，脚穿白袜和木屐，向我打招呼。我向他说明了来意，说是想要简单参观，他欣然答应了，自我介绍说是这个寺庙的住持，并让我脱鞋进入禅房。

禅房非常昏暗，有一股很浓烈的香味。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地上摆了一圈坐垫。我和住持在坐垫上盘腿坐下，开始学习他如何呼吸和冥想。重复了几分钟之后我的腿已经开始麻了。他说，我们可以行走冥想，就是双手合十，迈着很慢的步子，大概五到十秒踏出一步，在禅房里绕圈。我们走了大概一圈之后，他告诉我退出禅房的礼节是双手合十，背着慢慢退出。

我们出来后，他给我介绍了寺庙前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接收来这个寺庙的访客。他们来这里冥想，放松，排除心中的郁结。还有一个选项是在这里住下，在寺庙共同生活一个星期，体验与世隔绝的参悟冥想生活。

住持带我来到了寺庙后的树林里，给我看了建设者留下的石碑。这就是整座寺庙的前后，一个隐居在世界科技中心附近的一个精神世界。

我双手合十与住持道别。在返回的路上我不禁浮想联翩。我觉得满足了一部分好奇心，但又有了更多的问题：为什么当年的日本僧人会选址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在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这多的访客？他们希望这里找到什么？

我记得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湾区就是一个大号的精神病医院。这里每天无数人都在高压快节奏的生活里经受着攀比，内卷，寂寞，空虚，和迷茫。在这里无神论的科技极客居多，但是他们会非常热衷于寻找传统宗教之外的精神力量来弥补这种迷茫。在这里有众多集体冥想，心理咨询，职业规划的顾客。人们需要在不断快速变化的世界中找到自己。

也许以后有时间，再谈谈我对湾区人的心理和精神世界的观察。

9 新的一年

很快2024年就快要过去了。我在这一年经历了如此之多，是我未曾料想的。看来刻板印象永远不足以完整地概括一个地方。生活中永远会有很多精彩，需要开放的心态去探索。人生就是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初来的新鲜感和好奇心驱使我走过了这么多地方。我感觉又过了一遍我更年轻时本应该过的生活。

但我不会永远年轻的吧？未来我在这个初创公司的工作会更加繁忙，可能不会有更多时间去探索和发现新的事物和活动。生活也会慢慢安顿下来，变得更加规律和重复。我也希望能够在新的一年里花更多时间精力去发展我的职业和技术。这一年由于工作的繁忙，我在空余时间没有留出更多精力去创作和学习。希望来年能够找到合适我自己的节奏，花更多的时间学习输出。

我不知道我还能多久保持这样的好奇探索的心态。我最害怕的事情是，会不会有一天我会终于不再心态年轻，这个世上的各类神奇的地方对我变得索然无味。

在此之前，我还希望能够有机会看看更多的世界，去体验更多惊喜。

2025 年的世界会是怎样？

新的一年我的职业规划依旧是 All In AI。这一年里我们亲历了无数激动人心的 AI 功能突破。AI 在短短几年里，从人们印象里一个简单的对话机器人进步到一个功能强大的智能助手。可以预见我们未来的教育，学习，研究，工作都会因为 AI 变得很不一样。或许在将来有时间，我会多谈谈我对 AI 的观察。

希望新的一年我能认识更多的人，和他们交流故事和想法。

2025 希望新的一年能够在好山好水中不再寂寞。